然皇帝如此下诏,李素节本人却不服。
他还特意做了一篇《忠孝论》,令他王府仓曹参军送到了京城,再次请求入京面见父皇。
姜沃望着曜初笑了笑,不必再说,曜初也明白。
那时候,陛下已然发现了太子的仁厚性情,为了东宫稳固,都让英国公去做太子太师了,怎么可能再见李素节。
故而两位公主的婚事,自然也就从‘等一等’,变成了等。
帝后在这上面心思是一致的:两位公主都是李素节同胞姊妹,这一指婚免不了朝野人心浮动。
曜初这才弄清楚这些年来前因后果,细想了片刻,然后道:“姨母,我还是想去跟母后说一说这件事,请她早做定夺——哪怕是父皇母后两人的决定,但外人若是非议起来,只怕都只会冲着母后来。”
往轻了说,会说皇后疏忽没有管好后宫之事;往重里说,只怕直接要指责皇后‘嫡母不慈’,苛待皇女之类的话。
“姨母,我想卢夫人将这件事告诉我,大概也有此意。”很多事卢夫人不能与皇后说,非得是亲生儿女才好去说。
姜沃颔首:“曜初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了。”
她伸手扣上了窗子,又不由隔着案几抚了抚曜初乌黑的鬓发,温声道:“有你这份替你母后思量的心思,她就会很欣慰的。”
曜初颔首:“我明儿就去向母后说。”她忽然又道:“姨母,我也准备先去东宫与太子哥哥说一声——他这些年想必也不知道这两位皇姐的存在,太子哥哥一贯仁厚心软,若知两位皇姐一直在掖庭,多年无封号无食邑,我怕他会去向父皇请命厚赏两位皇姐。”
那母后……也会伤心的吧。就像当年自己被兄长拒绝开幕府一样。
姜沃听完,忽然道:“曜初,你方才说,担心太子会向陛下请奏。”
“你为何就下意识认定,太子不会向皇后请命?”
曜初一怔,是啊,她下意识就是这样觉得的。
半晌后,曜初想明白了。她其实很早就明白了,只是没有深想,或者潜意识拒绝深想——
当日婉拒她开幕府的时候,太子哥哥曾经说过一句话:“人无礼不生,国无礼不宁。”
国无礼不宁。
自己是他的妹妹,所以他觉得有违礼法的事情,可以直接拒绝自己。
但子不言父母之过,若是太子哥哥觉得父母有违礼法,是不是只能闭口不言呢?
所以他沉默,多思,越发消瘦。
在东宫人被换过一批又一批后,尤其是皇后还特意指了两个自己的心腹北门学士过去,只怕更加剧了他这种纠结忧思。
姜沃心里涌起一种早有预料的,却也实在为媚娘伤感的悲意。
如曜初所言,在将来,母子之间终究是要发生冲突的。
因太子打心底里,就是觉得母后代政与当时曜初想要开幕府一样,是‘有违礼法’的。他只是为了同样是礼法的‘孝道’在苦苦压制。
然而压制不是不存在,终有一日,会暴露出来。
哪怕这次两位公主的事儿被曜初从中化解,但总还有旁的事儿作为导/火/索。
而导/火/索很快就出现了。
总章二年初。
二月多为祭祀之时。
东宫侍读学士徐齐聃忽上奏疏谏皇帝:“齐献公乃陛下外祖,今周忠孝公庙甚修崇,而齐献公庙不如之,不审陛下将何以重示海内,以彰孝理之风?”[3]
看起来,这只是一道平平常常的礼法奏疏,只是谏‘陛下您亲外祖的家庙修的还不如周忠孝公,看人家周忠孝公的庙修的多么崇丽。如此很不合孝道礼法。’
但知道内情的朝臣,俱是闭口不言。
因周忠孝公,乃皇后生父武士彟。
此奏疏便是谏‘后族荣耀太过,不合礼法’。
而众所周知,皇后哪有什么外戚在朝,全都在边境蹲着呢。
但,皇后自己却是在朝代政的。
礼法与科教
总章一年一月。
东宫侍读学士上奏疏明谏‘周忠孝公庙甚修崇逾越’,暗指‘皇后掌权过甚’后的第一日——
姜沃完全没受什么影响,依旧按着计划休沐,带着曜初到城建署去做‘突击检查’。
马车上,曜初还说起昨日一月十五大朝会这件事。
曜初道:“姨母,好巧,当时我正在长乐姑姑府上取真经呢。”因小时候常听玄奘法师的故事,曜初很自然地把学习叫做取真经。
长乐公主幕府开的最早,曜初是去学习先进经验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