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国公深通医理,皇帝又信重,有时还会与他探讨自己的病情。
回禀过吏部事,姜沃与李勣大将军一起告退出来。
到了分岔路口,李勣大将军却站住凝声道:“我知姜侍郎近来必公务繁忙,但还望拨冗一叙。”
姜沃早有预料,她伸手:“英国公请。”
屋内再无旁人。
李勣开门见山问道:“皇后临朝,此事甚大。朝臣皆以为旷古以来,未有此事,实不可行。”
“姜侍郎简在帝心,以为如何?”
从在朝上看到媚娘那一刻,姜沃就知道,与英国公这场谈话不可避免。
李勣大将军只是轻易不言,但以他在朝上的地位,事关如此大事,绝不可能一直不言。
就像废立皇后,他最终需得表态的。
关于皇后临朝事,亦如此。
姜沃并不想说服李勣大将军——
说实在的,她也不觉得有人能够通过言辞说服英国公。
她想,李勣心中应当已然有决定,只是最后再与自己确认一二。
于是姜沃认真道:“大将军深得陛下信任,自知陛下圣躬不安,需得静养方能保全龙体。”
李勣垂下眼眸:他知道。
皇帝不单是需静养以延绵圣寿,更是……哪怕陛下想强撑,一旦风疾发作,头痛目眩起来,也是实撑不住的。
对面的姜侍郎声音沉静,说的也是李勣近来一直在反复思量的事情:“然朝事繁杂,太子年幼——除了皇后,还有谁适宜处断朝事。”
“帝后本为一体,若皇后都不能辅政,陛下又该委于何人?”
“东宫属臣?宗亲?朝臣?”
他们怎么会比媚娘这位‘主动要求流放武氏兄弟,杜绝外戚’的皇后更合适?
李勣默然。
是啊,太子今年才六岁。
陛下圣躬如此,不能操劳,若是太子监国,必要安排辅政大臣,那……朝中才是真的乱了。
李勣历经隋唐两个朝代,光大唐的帝王,也已经见了三位。
朝堂之事,他洞若观火。
此时李勣抬头望着眼前的姜侍郎,见她神色诚挚,眼眸清澈——
她说的尽是肺腑之言。
是啊,这种皇后辅政,看似‘惊世骇俗违背礼法规矩’的决断,才是当前形势下,对朝堂,尤其是对皇帝最稳妥的方式。
当事不能圆满时,不得不选择风险最小的安排。
而当今皇后,从出身、从过往行止来看,无疑是适合的。
李勣已有决断,便不再多说。
临走前还道:“吏部事多,姜侍郎珍重自身。”
姜沃谢过英国公关怀。
姜沃回到吏部,开始正式闭关梳理选官事。
她知道,关于皇后临朝,外头已然掀起了一场风雨。
但与李勣大将军谈过后,其余的她就都不在意了。
媚娘与皇帝,既然走了这一步,自然已经想好了如何面对朝堂的反对之声。
接下来,她只需要做好吏部事就可以了。
数日后,皇帝病愈。
果然很快迎来了雪花般的奏疏。
满朝文武不再谏皇帝裁官事,只针对皇后上朝事!
群臣以礼法力谏道:“《礼记》有云:天子理阳道,后理阴德。不得失序。”
又佐以‘典范案例’:“昔魏文帝,虽有少主,尚不许皇后临朝。所以追鉴成败,杜绝妇人干政。况大唐天下者,高祖、太宗之天下,陛下应传之子孙,不可持国与人,有私于后。”[1]
姜沃在吏部听闻此谏,心道:魏文帝,这举的是什么好例子吗?
‘魏文帝虽有少主,不许皇后临朝’,说的是魏文帝曹丕那一道《禁母后预政诏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