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偏偏收针之际百密一疏,针尖刺破指腹,殷红血珠刚滴落在凤眼上,她便陷入一片混沌,穿书而来。
她既已穿书而来,这绣巷杂记便多了层玄妙,竟给了她两项任务,首要便是助原主苏巧娘在两年内成为汴京第一绣娘,才能活过二十岁。
这苏巧娘幼失怙恃、椿萱双陨,幸得绣巷邻舍闻家收养,可不过一载,养父母又遭覆舟之祸,只剩她与养弟闻时钦相依为命。姐弟俩平日的生计,还有闻时钦上学堂的束脩,全是巧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。
若说第一项任务已是难途,那第二项便堪称雪上加霜——竟是要洗白养弟闻时钦。
闻时钦在杂记中的生平,用惨烈二字形容亦不为过。
出身寒门,得恩人张明叙提携入了御史台,却凭巧言令色博帝宠,在朝中排挤同僚,更将屠刀挥向恩人,构陷张明叙通敌叛国,使其流放三千里,还特配军医随行,非让恩人在途上受尽凌虐,不使其速死。
老御史易泊简劾其专权,闻时钦便使人钳断其舌,弃于乱葬岗,诈称暴病卒,文武噤声。后来他权倾朝野,所劾者非仇敌即异己,搅得谏台之风大乱,却还嗤笑“尔等风骨,不如一把火暖”,妥妥是臭名昭著的奸臣。
苏锦绣初读时便心头发怵,如今亲见闻时钦,虽他是少年模样,可言行间已露几分阴鸷端倪,更让她满心忌惮。
偏这第二项任务规定,闻时钦每多做一件恶事,杂记书页便会少一页,她的身子骨也会随之衰败。若书页尽失,她不仅性命难保,更要永远困在这宿命轮回里,再无脱离之机。
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,苏锦绣能觉出,闻时钦还算听自己这个阿姐的话。
偏前几日那何氏欺辱她时,被归家的闻时钦撞见,他当时盯着何氏的眼神沉得吓人,分明是将这仇牢牢记在了心里。
苏锦绣怕闻时钦身上那股潜藏的狠戾,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管教他,还要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从一介民女,一步步走到汴京第一绣娘的位置。
这一个月来,殚精竭虑,心神不宁。
说不清是这桩桩件件熬得人难支,还是先前书页少了一页的缘故,夜半时分,她睡得极不安稳,浑身竟发起高热来。
作者有话说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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软语劝 心中千般绪,软语化情丝。……
昏昏沉沉,只觉魂魄在暗潮里浮荡,不知何来,不知何往。
额角突突地跳,痛得像是要裂开,耳畔却有泣音,一声声唤着“是我的错”,缠得紧。
苏锦绣混沌着皱了眉,耳边哭声渐远,不多时,又觉额上有丝帕轻柔拂过,凉意沁人。
费力掀开眼,先看到的是绣着碧荷的帐顶,麻布间落着点经年的尘。
转头又瞧见一位蓝衣温婉女子,如春日里初绽的柔花,正关切凝视自己。
“巧娘?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!”
苏锦绣勉力眯了眯眼,借着昏昏晨光细细辨认,才看清床前人原是兰涉湘。
想开口,却只发出细碎气音,体内像是有团烈火要将她焚烧殆尽,可肌肤却又透着刺骨的冷,连牙齿都忍不住轻轻打颤。
兰涉湘见她这副难受模样,慌忙转身端来温水,小心翼翼地将她扶着坐起,一勺一勺喂水送药。待这些入腹片刻,苏锦绣也终于缓过些气。
“巧娘,你阿弟天还黑着就寻到我,说你发了高热,托我先守着你,他自己奔去药铺抓药了。”
兰涉湘一边替她掖了掖被角,一边轻声说道。
苏锦绣听着,心里五味杂陈,这好心她实在领得别扭,毕竟她这副支离的模样,是因闻时钦做了恶事、折了书页才来的。
但是这点怨转瞬就散了,说到底,他还是为自己才行了险事。
苏锦绣意识渐沉,又昏昏睡了过去。
一片微凉的触感覆上掌心,应是兰涉湘正用帕子替她擦拭降温。
黑暗、混沌。
记忆的片段簌簌往脑海里落。
灯下补衣时在他袖口多缀两道密线,他下学归后贴心替自己揉按肩颈,寒夜围坐时先推到自己手边的暖炉。
多少个夜雨淅沥的晚上,共守一盏油灯,相依为命。
雨停后便出月,朦朦柔晖,映在谁家院,一贫如洗,但地老天荒。
冥冥之中谁参透。
今时、往生,亦或是很久以后,无论如何,她都无法真的怨恨这样一个人。
“阿姐,是我的错,我不该气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