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她们就这样依偎着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。阳光慢慢移动，从沙发的一侧移动到另一侧。阿宝醒了过来，打了个哈欠，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的水盆边喝水，发出响亮的舔水声。

&esp;&esp;霍一几乎要睡着了。在这种安心的氛围里，连日的焦虑和失眠似乎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。

&esp;&esp;直到齐雁声的手机响了起来。是剧团的电话，似乎是一些排练的细节需要她确认。她接起电话，用流利的粤语低声交谈着，肩膀依然保持着让霍一依靠的姿势，只是那只原本抚摸她头发的手收了回去。

&esp;&esp;霍一睁开眼，看着近在咫尺的、齐雁声说话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开合的嘴唇。她听着她冷静而条理清晰地处理着事务，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。这是另一个joyce，干练的、负责的、处于社会关系中的齐雁声。

&esp;&esp;电话打了将近十分钟。挂断后，齐雁声轻轻拍了拍霍一的背：剧团有啲嘢要处理，大概一个钟就返嚟。

&esp;&esp;霍一直起身，点了点头。忽然离开温暖的依靠，竟觉得有些凉意。

&esp;&esp;齐雁声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衣服：你係喺度等我，定係先返去？

&esp;&esp;我等你。霍一几乎没有犹豫。她享受这个空间里的气息，享受这种等待的感觉，这让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、和这个人有着更深的联结。

&esp;&esp;好。齐雁声笑了笑，书房有好多书，你可以随便睇。雪柜里有嘢食，自己攞。阿宝，乖乖陪住霍小姐，知唔知？老犬摇着尾巴，似懂非懂地呜咽了一声。

&esp;&esp;她拿起钥匙和手机，走到门口，又回头看了霍一一眼。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，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。嗰个仿生人嘅问题，她忽然说，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，答案好简单。

&esp;&esp;嗯？

&esp;&esp;如果佢能够令被爱嘅嗰个人感到幸福，并且愿意一直沉浸喺呢种幸福里，唔去追问真假咁佢就係真实嘅。

&esp;&esp;说完，她开门走了出去。

&esp;&esp;门轻轻合上。客厅里恢复了安静，只剩下霍一和阿宝。

&esp;&esp;霍一独自坐在沙发上，回味着齐雁声最后那句话。幸福？愿意沉浸？不去追问？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妥协，一种智慧的逃避。但这真的是答案吗？对她而言，那汹涌的、带着破坏欲和占有欲的情感，那对母亲复杂难言的依恋，那对方欣温柔却有所保留的承诺，能简单地用幸福来概括和化解吗？

&esp;&esp;她苦笑了一下。joyce总是这样，能用一种看似轻松的方式，点破最核心的纠结，却又不给出确定的答案，留给她自己去思索。

&esp;&esp;她起身，没有去书房，而是在客厅里慢慢踱步。目光扫过书架上的照片——大多是齐雁声与剧团成员的合影，或是与圈内好友的留念。其中一张黑白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，是年轻许多的齐雁声与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的合照，背景似乎是八和学院。那时的joyce眉眼青涩，但眼神已经透着一股专注和坚定。

&esp;&esp;她的目光又落在茶几上的剧本，那本关于仿生人的科幻故事。她拿起来，翻到之前齐雁声提到的那一页。纸张上还有她指尖留下的淡淡香气。

&esp;&esp;时间缓慢流淌。霍一拿起看到一半的戏曲杂志，靠在沙发里翻阅。阿宝重新趴回她脚边，温暖的皮毛贴着她的脚踝。她等着，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期待。

&esp;&esp;大约四十分钟后，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。

&esp;&esp;齐雁声回来了，带着一身室外的微潮空气。她看到霍一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，眼神柔和下来：冇揾啲书睇？

&esp;&esp;随便翻杂志。霍一放下书，看着她脱外套换鞋，事情处理好了？

&esp;&esp;嗯，一点小问题。齐雁声走进来，很自然地坐到霍一身边，身体微微倾向她，仿佛要汲取她身上的温暖。都系屋企舒服。

&esp;&esp;霍一闻到她身上沾染的、外面街道的尘埃和汽车尾气的味道，混合着她本身的气息。这种细微的改变，标志着她的外出和回归，让霍一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，她见证了这个人日常轨迹的一部分。

&esp;&esp;晚上想食咩？齐雁声问，语气家常，我叫外卖，或者简单煮个面？

&esp;&esp;都可以。霍一说。她对吃食并不挑剔，尤其是在这里。和joyce一起，即使是简单的食物，也似乎带着不同的滋味。

&esp;&esp;咁煮个虾子云吞面啦，雪柜仲有上次熬嘅汤底。齐雁声站起身，走向开放式的小厨房，你嚟帮我剥啲青菜？

&esp;&esp;霍一跟着走过去。厨房很小，两个人站进去，空间便显得有些局促。齐雁声从冰箱里拿出食材，霍一接过一捆生菜，站在水池边仔细清洗。

&esp;&esp;她们没有再多说话，只有流水声、切菜声和锅具碰撞的轻微声响。齐雁声动作麻利地准备着汤底和云吞，霍一则安静地打着下手，递个勺子，拿个碗。这种默契的协作，让狭小的空间充满了无声的亲昵感。

&esp;&esp;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，带着食物温暖的香气，模糊了玻璃窗。窗外，香港的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，勾勒出都市繁华的轮廓。

&esp;&esp;霍一看着齐雁声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，看着她微微卷起的衬衫袖口下露出的小臂线条，看着她专注的侧脸。这一刻，没有情欲的炽热，没有语言的机锋，没有关于仿生人与真爱的哲学思辨。只有一碗即将煮好的面，一个温暖的空间，和两个共享这片刻宁静的人。

&esp;&esp;她忽然觉得，那些纠缠不休的问题，或许暂时都没有答案。但至少在此刻，这种简单日常的陪伴，这种触手可及的温暖，是真实可感的。

&esp;&esp;这就够了。

&esp;&esp;面煮好了。两人坐在餐桌旁，安静地吃着。偶尔交谈几句，关于面的味道，关于剧团下午的趣事，关于霍一卡住的那个剧本或许可以尝试的新方向。

&esp;&esp;吃完后，霍一主动收拾了碗筷。齐雁声没有争抢，只是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，眼神温和。

&esp;&esp;收拾妥当，夜色已深。霍一该走了。

&esp;&esp;走到门口，齐雁声像想起什么，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霍一：呢个係之前你话想睇嘅，我早年演《李后主》时嘅一啲舞台手记同唱腔设计稿。复印件，你拎返去慢慢睇。

&esp;&esp;霍一接过，袋子沉甸甸的，里面是一个艺术家多年的心血和经验。这份馈赠，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表达一种信任和认可。

&esp;&esp;多谢。霍一握紧了文件袋。

&esp;&esp;路上小心。齐雁声抬手，非常自然地帮霍一理了理她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。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脖颈皮肤，带来一阵微弱的战栗。

&esp;&esp;嗯。霍一点点头，深深看了她一眼，转身开门走进夜色。

&esp;&esp;电梯下行。霍一靠在冰冷的金属轿厢壁上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文件袋。脖颈被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而温柔的触感。她想起那个关于仿生人的讨论，想起joyce最后那句话。

&esp;&esp;或许，真相比起此刻掌心承载的重量和皮肤记忆的温热，确实显得没那么重要了。

&esp;&esp;她走出唐楼，秋夜的湿气重新包裹上来。但她心里，却仿佛揣着一小块从那个温暖空间里带出来的、持续燃烧的炭火。

&esp;&esp;足够照亮她回去的路，也足够温暖她一段时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