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婳轻轻地笑了笑,任由青年那还沾着水珠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手腕,冰凉的涩意让她身子颤了一瞬,随后她更紧地被青年拥在了怀中。
一瞬间,言语消散,恍若雪落。
两人都未抬起眸,故而也未看见,即便是在白日,远处亦烟花璀璨。
一旁的小孩左望望, 右望望,寻找同伴,一转身就看见了前面相拥的两人。小孩忙用手捂住脸, 又露出两只眼睛, 陡然转了身跑远了。
树林间响起小孩奔跑踩树叶的‘嘎吱’声, 在盛大的烟花的爆裂声中,如此渺小,却又是这世间发生的一切的很微小的一部分,就像是不远处轻笑出声的少女一般。
后来, 他们牵着手,将整个后山都逛了一遍。
前些日下了雨, 空气很好, 两个人也同那孩童一样,踩在落下的枯黄的叶子上。姜婳望着脚底的叶子, 看得出再未落下来之前, 叶子应当是绿色的,只是落下来之后, 连日被夏日的阳光暴晒着, 这才有了这踩上去清脆的响声。
姜婳望向旁边的人,青年有一张比夜空皎月还要好看的脸。想了想,还是没有说娘亲的事情。可能是因为上一世十年也没有,这一世她想好好地都做一遍。
两个人一同回了寮房, 是相邻的两间。其实寺庙之中是不容许男客和女客住在一起的,但是不知道谢欲晚如何同小僧人说的, 最后僧人还是把他们的房间安排到了一起。
姜婳望着面前的青年, 闭上门,带到门彻底关上之后, 她垂眸轻轻笑了笑。
她靠着门,缓缓坐到地上,她的正对面是一扇窗户,透着窗户向外望去,是零星几棵梧桐树。可即便是这般偏僻地方的梧桐树,上面亦有数不清的红布条。黄昏的光洒在红布条上,少女靠着门,仰望着被风吹动的万千愿望。
那日,闭上眼之后,姜婳在心中念了自小抄写的所有佛经。
她也不太知晓自己在念什么,但是在深夜,在这寮房的昏暗之中,她虔诚地将那些佛文在心中一一诵读。
偶尔她会想起祖母那张脸,随后想起这半年来她所了解的一切。那些曾经困死她的局,在这半年间,尽数破了。
一直到天微微亮,她才缓缓睡过去。
清晨。
远山寺响起了洪亮悠远的钟声,一众僧人有条不紊地做着今日的早课,他们其中有刚入门的弟子,也有自小在佛寺长大的出家人,在一方并不算华贵的大堂之中,他们一身素衣,虔诚地祈祷。
木鱼声,佛珠拨动的声音不绝如缕。待到早课的一切都结束,僧人们才有序地去厨房领斋面。
“住持。”
“见过住持。”
被唤作‘住持’的‘老人’早已步履蹒跚,被身旁的弟子搀扶着,踉踉跄跄地坐在了长木凳子上,缓慢地吃着碗里面的素面。
“咳——”
“咳————”
住持吐出一口血,苍老的脸缓缓地失去了最后的生机,在一众人的惊呼声中,在这个寻常的清晨,在一碗简素的斋面前圆寂了。
谢欲晚是在要下山的时候知晓这个消息的。
因为他们下山的时候,山顶的钟齐齐整整地被敲响了三次。钟声回荡在山林间,上山下山的人都止住了脚步,像是约定俗成一般,众人齐齐向着远山寺的方向行了个礼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姜婳怔了一瞬,这两日他们都没有见到住持。
一旁传来人们议论的声音:“住持圆寂了,唉,住持当是算到了,这几日姻缘签都没有算了。要知道从前,即便生病住持也坚持每日算十卦姻缘签,是这一两年才慢慢减少的。之前一段时间没有算,后来恢复了,哪知”
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,住持是圣人,只是那姻缘签真的准吗?”
“准啊,特别准,我从前为我女儿算过一卦,里面说她初遇非良人,果然那人就是个骗子。多亏了住持,否则我的女儿还不知要如何被蹉跎”
姜婳望向一旁的谢欲晚,轻声道:“要去看看吗?”
青年怔了一瞬,随后摸了摸她的头:“好,我去看看,先让莫怀送你下山,连着几日不回去,季夫人应当着急了。”
姜婳应了声,她的确要回去同娘亲报个平安了。她望向谢欲晚,青年的眸依旧很淡,但是她从中品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。那个住持姜婳想起那片竹林,又道:“让莫怀去寻一片竹林那病了的书的竹叶,我下山之后先去寻寻花匠。”
他们到了一旁供人歇息的凉亭。姜婳垂着眸,轻轻地靠在谢欲晚的肩上。从她们的视线望过去,能够看见高耸的树和浅薄的云,空空荡荡的一切,偶尔有一缕杂着暖意的风。
青年转身望着她,手有一瞬间抬起,随后又放下。山上又传来了钟声,这一次并不知晓是因为什么,姜婳想着山的很高处看去,用手指了指:“谢欲晚,那是什么?好像是一座高耸的山峰,上面似乎有很多花,只是太远了,只能看见繁复的一片。”
因为那处太高了,一眼望去,周围都是云,就像是被云蒙了雪白的一层一样。姜婳看了许久,也没看出来是什么。
“是鸢尾花。”青年的声音很淡。话毕,谢欲晚也向着那一处望去,雾白的一片是被云缠绕着的山,上面零星点缀着些紫色的鸢尾。
姜婳一怔,轻声道:“鸢尾花?好像在书中看过这个名字,不过好像是一本医书。好远啊你是如何看清的。”说着,她抬起眸,努力地向着那处看了看,发现自己还是看不太清。她又继续靠在谢欲晚的肩上:“鸢尾花是什么模样?”
这个问题出口的时候,谢欲晚眸停顿了一瞬,随后他抬起她的手,用手指在她嫩白的手心上一笔一笔画着。他用的力道很轻,受力的地方又是手心,姜婳不由轻声笑了起来,她抽出手摇了摇头埋进他怀中:“谢欲晚,好痒,下次下次用笔墨吧,好痒。”
夏日本就温热,两个人贴着,额头很快出了一层细细的汗。可很快,姜婳就发现,额头有细汗的人只有她。她的手扣着他的手,依旧是冰凉的一片。她将头靠在他身上,她还未说,他已经拿起帕子替她擦拭了。
青年的帕子也是雪白的,姜婳的手玩着他的雪衣,很轻易就弄皱了一块,可当她的手松开,那块被弄皱的地方又慢慢平复了。他轻柔地为她擦着汗,她乐此不疲地折叠着雪衣。
等到青年放下帕子,一把捉住她的手的时候,她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模样,反而是主动上前了一步:“谢欲晚,关于姜袅袅的小信是谁写的?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:“橘糖写的。”听到这句话,姜婳不由弯了眸:“那是我猜错了,我还以为是你写的,以为是你想见我,原来不是。”少女的语气听不出失不失落,她只是轻轻地抱紧了青年的手。
半晌之后,青年的声音比适才小了些:“是我让橘糖写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