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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1节

程危现在仍在停职反省期, 没穿制服,但精神上已经缓过劲儿?来了,做事越来越积极, 天天自带干粮打?白工。

海姝接过物证袋, 翻来覆去看了看,“这是谁的勺子?有什么问题吗?”

程危拖来一把椅子?坐下, 又把平板里的相册点开,“这勺子是我们在水静深和姚束的宿舍找到的, 姚束在灰政食堂打饭的时候,用的就?是这把勺子?。”

海姝知道程危要是没有要紧事, 肯定不会心急火燎来找她, 但这勺子?怎么看都很?普通,就?是一般的不锈钢勺,而且是用了很久的不锈钢勺。

忽然, 海姝眼神顿住。用过很久?

姚束在被盛岿然资助之后, 生活习惯发生改变, 浑身名?牌不说,日用品更是经常换。一个普普通通的勺子?, 他居然用了这么久?

“我觉得?这勺子?眼熟,总感觉在哪儿见过。”程危将平板往海姝面前一推,“后来我找到了, 这勺子和孟云慧爱心小食堂里的勺子?一模一样!”

当初刑侦一队还在调查水依婷案, 海姝觉得可以从水兴商超、水天翔入手来查, 于是查到了与?水天翔有矛盾, 出车祸死亡的孟云慧一家。那时虽然还不能确定孟云慧一家的死是水天翔造成, 但刑侦一队尽可能多地调取了车祸卷宗,程危后来在卷宗里看到食堂照片, 留下一个大致印象,看到姚束的勺子时觉得熟悉。

海姝仔细对比照片和实物,“确实一样,还有个标记。”

一样的勺子?并不少见,但孟家食堂的勺子柄末尾有个字母“c”,这是批量购买是定制的。孟云慧的儿?子?单名?一个“晨”,她将儿子的名字压制在店里的所有勺子?里,暗含着对儿?子?的爱。

姚束为什么会有孟家的勺子?

海姝在程危肩上拍拍,“论细致,谁都比不过我们队的痕检师。”

程危腼腆地笑了笑,“我现在闲人一个,能帮上忙就?好。”

姚束已经被转移到看守所,海姝将勺子放在他面前。他看了看,略微惊讶,但很?快释然地笑了笑,“还是被你们发现了。”

海姝说:“我早就觉得你和盛岿然资助的其他人不同,他更器重你,但他应该不知道?,你不是一把听话的刀。”

姚束说:“他利用我,我也只?是将计就?计,利用他而已。”

海姝将勺子?又往前推了下,“你和孟云慧一家是什么关系?她店里的勺子为什么在你手上?”

姚束静默许久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“盛岿然一直以为是他拯救了我,但真正拯救我的,是孟阿姨。”

姚束念高一时,曾经来过灰涌市。他的家乡虽然是个小县城,但作为优秀学生代表,他被学校推荐到了市里,免费参加夏令营。

夏令营里学生很多,有像他这样成绩很?好,但家里贫穷的,也有成绩一般,家长交钱塞进来的。这就跟中学一样,穷有穷的进法,富有富的进法。

初来乍到,姚束很?兴奋,他从来不因为家庭条件差而自卑,优异的成绩早就让他成了小县城里的知名?人物。但到了灰涌市,他身上的光环好像都消失了。他除了成绩好,便一无是处。其?他人多多少少都会点才艺,那是素质教育的一部分,可是他除了学习,剩下的时间要帮爷爷干活。

看着别人弹琴跳舞,他内心有些羡慕,花了点时间消化好了。真正让他倍感挫折的是,那些有钱的孩子?功课其实不比他差。他们更有见识,说起?历史?、科技、世界上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来滔滔不绝,老师发下来的趣味卷子,他们拿满分,而他绞尽脑汁,也才刚刚及格。

他在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撞得?头破血流,而其?他的人却学得?那样轻松。

他开始发现,自己不是最优秀的。别人比他优秀,还比他富有。那他拿什么来和这些人比呢?

一段时间以后,夏令营的大家摸清了彼此?的底细,开始结成小团体。一群靠交钱进来的人时不时挑事,为首的听说他无父无母,家里只?有个爷爷,每天还要上山割草,于是总爱来他面前晃荡,看怪物似的。

有一次,那人还将牛排往他面前一放,嘲笑道?:“喂,你是不是在这儿?才吃过牛排啊?那你在你们那个村儿?平时都吃什么啊?”

他低下头,心中愤怒,但他确实是来到夏令营之后才吃过牛排,他很?喜欢,所以这次要了三块。他们是来看他笑话的。

那些人围着他起哄,大呼小叫。

“居然吃三块!你吃得完吗?不要钱也不能这么吃吧?素质真差。”

“万一人就是能吃这么多呢?村儿?里来的,还要干农活呢,都跟你一样啊?”

他听不下去,端起?盘子?就?走,那些人还在他身后冷嘲热讽。

在夏令营待得越久,他将现实看得?越清,在小县城时,他就?像一只?井底之蛙,觉得?靠着勤奋和聪明,可以改变未来。现在他知道?不会,他的付出仅仅能够弥补他与生俱来的贫穷。

他听见嘲笑他的人说,家里的工厂招了一群大学生,都是重本呢,个个天之骄子?,但那又怎样,还不是来点头哈腰乞求一份工作。

他代入自己,对未来彻底失去期待。

那天,那群人又来嘲讽他,他失控地撞了过去,一群人扭打在一起。

他是怎么想的?算了,不管了,最好是让夏令营把他开除,这地方他再也不想待了,回去也不读书了,反正生来低人一等,不如把这辈子混过去了事。

“你们在干嘛呢?别打架啊!松开,都给?我松开!”

老师来了。他想,我被抓住了,我要被开除了。他感到轻松,但这轻松里有无言的苦涩。

可他没想到的是,赶来拉架的并不是老师,而是一位有点胖的中年女人。女人围着围裙,力气很?大,竟是不到一分钟就将他们彻底分开。

“个个长得?人模人样的,干嘛打?得?像野人?”女人乐呵呵地说:“谁点的芋圆,我送来了啊!”

他这才看到,女人的围裙上写着“爱心小食堂”,她身后停着一辆三轮车,她是来送餐的。

这个茬一打?,终于有人凑过来劝架,和他打?得?最凶的那位估计也怕被老师逮到,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招呼其?他人,“我点的,网上说这家好吃,妈的天天吃食堂,受不了了,我请客!”

大家开始分餐,女人笑呵呵地把盒子从三轮车上拿下来,全?是甜点。

他按了按嘴角,有点痛。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,他拍了拍,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
打架没有被老师抓到,但他也不想继续留着了,没意思,回头就?跟老师说,要回去照顾爷爷。

但正走着,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铃声。他没理会,直到铃声在他身边停下,“小同学,溜这么快干嘛?”

他一转身,看到了拉架的女人。他下意识往后面看了看,找事的没有跟上来,三轮车上空空荡荡。他警惕地问:“你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
“你们今天下午是自由活动吧?小同学,你嘴角破了,去阿姨家擦点碘酒。”

他摇头,“谢谢,不用了。”

女人却蹬着车跟在他后面,那车一蹬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铃声,引人注目。他再次转身,“真不用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