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窑厂烧不出瓷来固然损失惨重,可迟迟不开窑,也同样损失惨重。”宋积云认真地道,“不说别的,就说这把桩师傅,他的经验都是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烧出来的。迟迟不开窑,他对火侯的把握就渐渐失了精准。”
她举了大太太能听得懂的例子:“就像那些绣娘,手艺再精湛,长时间不拿针,不练上几日,找找手感,难以恢复往日的水准。而绣娘绣坏了绣活,不过是损失了些绸布绣线,但烧瓷的大师傅做坏了活计,却是一炉一炉的窑!”
大太太闻言,神色慌乱,磕磕巴巴地道:“怎,怎么还有这回事?”
她的慌乱,根本藏不住。
还和从前一样,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。
宋积云暗挑了挑眉,语气更诚恳了:“怎么不会?您看那些小窑厂的学徒,为什么没有大窑厂学得快、学得好。您以为真的是那些学徒不聪明,那是因为小窑厂的学徒没有大窑厂的学徒上手的机会多。就像那看病的郎中,那汤头歌背得再好有什么用,得实践才行啊!”
大太太顿时脸色泛白,坐立不安的。
宋积云又加了把柴,一副给她出主意的模样道:“大伯母,你看,要不要我从窑厂里调个管事过来帮您去窑厂那里搭把手,也免得宋老爷昏迷的时候被那些刚刚招进窑厂大师傅们没個管头,偷懒耍滑……”
她的话还没有说完,大太太已如惊弓之鸟般“腾”地站了起来,连声道着:“不用了,不用了!不过是个还没有正经开窑的小窑厂,哪里就需要宋家窑厂的大师傅去打理,那岂不是用牛刀杀鸡吗?”
宋积云就绞着帕子望着她笑。
大太太忐忑不安。
宋积云的严厉,她已经亲眼见过了。
而且当初宋大良想夺宋又良的家产,就是打着这个幌子,说什么宋又良不在了,他做这个做伯父不的能看着她们孤儿寡母没有个主事的人,怎么也要过去搭巴手。
脑海里闪过这些,她脸上火辣辣。
还真应了那句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”的老话。
不过短短的月余,宋积云已经和宋大良换了个,轮到她坐在他们家的厅堂里说着当初宋大良说过的话了。
她勉强地笑道:“你大伯父真没什么事,大夫也说了,他马主就能醒过来了。”
“那就好!”宋积云笑道,笑容体贴又温和,道,“我看您这精神头也不怎么好,趁着我在这里,我帮您照看一会儿,您去床上躺会,就算是睡不着,闭着眼睛休息一会也是好的。等会宋老爷睡过来了,我也就该走了。”
大太太心急如焚。
宋积云不会是打定了主意不看着宋大良醒过来不走吧?
她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,却没有任何的办法,只能不停地劝宋积云:“不用,不用。不在这里守着,我不放心。”
宋积云任她如何说也不走。
大太太越发觉得她这是要趁机夺取他们家的窑厂了。
她的目光不由求救般地望得了内室。
偏偏宋积云还拍着额头“哎呀”道:“瞧我,和大伯母说了这久,还没有去探望宋老爷,我回去了,我母亲问起来宋老爷的病情来,我都没办法回答。”
她起身就朝内室去。
大太太两眼发黑,却也灵机一动,干脆身体一软,佯装晕了过去。
“大太太!”厅堂里乱成了一锅粥。
宋积云也跟着众人焦急地喊着,还指使着众人“快掐仁中”,又催着大太太的贴身嬷嬷赶紧去请了宋桃过来:“母女连心,这个时候只有桃堂姐能安慰大伯母了!”
大太太身边的丫鬟都一个个争先恐后去掐大太太的仁中,大太太的贴身嬷嬷却期期艾艾的,不敢当家作主。
宋积云垂了眼睑,掩饰着眼底的嘲讽。
宋桃却突然快步从屋外走了进来。
“这是怎么了?”她一愣,直奔大太太,抱着大太太道:“娘,娘,您怎么?”然后抬头焦急地对大太太贴身的嬷嬷道,“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?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看看?”
那嬷嬷“嗯”地一声回过神来,急匆匆地去了隔壁的茶房。
宋桃这才不好意思地对宋积云道:“云堂妹,不好意思,你坐一会儿,我先送母亲去东厢房歇下。”
谁知道宋积云没有应声,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家常穿的杭绸挑线裙上。
宋桃微愕,猛地像想起什么似的,裙下脚尖动了动,声线显得有些紧绷地道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!”宋积云抬头,笑吟吟地道,“或者是我看花了眼,怎么觉得你裙上有灰,像我们小时候翻了窗似的。”
“胡说八道!”宋桃嗔怪道,“我又不是小时候了。”
宋积云笑了笑,道:“可能真是我看花了眼。”
她说着,转移了话题:“大伯母不知道是为何昏倒的,我看还是轻举妄动,请大夫看过了再说。为着宋老爷的事,家里不是请了好几个大夫在家吗?也不耽搁这一会儿。”
正说着,那嬷嬷已领了在隔壁茶房候着的大夫过来。
宋积云和宋桃心给大夫让路。
大夫把了半天的脉,说大太太没什么事,只是太疲惫了,好好的睡一觉,吃点补气益精的药就好了。开了一方益气丸。
宋桃道了谢,嬷嬷随大夫去抓药,宋桃指挥着家里的丫鬟婆子把大太太抬去了东厢房。
宋积云还不走,坐在大太太床前拉了大太太的手,和宋桃说着话:“宋老爷是什么时候昏倒的?两位堂姐和堂姐夫那边送了信吗?她们要是能回来换个手,你和大伯母也不用这么劳累。昨天晚上还挺凉快的,我听人说,喝酒的人受了凉,很容易邪风入体,引起人昏厥……”
她啰啰嗦嗦。
宋桃恨不她立马就走,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回她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