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悬在他心里,永远皎洁明亮的姑娘。
眼前这个酩酊大醉的男人是累赘,是火坑,是污浊的泥淖。
只会生生地将娇花摧折,将美玉玷污。
陈思敬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山风拂过他的脸,也能感应到他牙齿咬得死紧。
他看似平静,实则心里头天人交战,惊涛骇浪。
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绕,“杀了他!一了百了!”
这空旷的山间,除了他们两个,再没有第三人。
仿佛老天爷刻意安排下的,天知地知,还有陈思敬知。
甚至这个醉酒的男人都不会知道是谁推他下山的。
多好的机会!
陈思敬十七岁入职,从最低的官阶做起。
五年间见识过的丑恶黑暗,比有的人一生见的都多。
把郑无疾推下去,或者不管他,让他自己滚下去。
这算不上多邪恶。
君子不立危墙之下,首先是他把自己陷入险境的。
陈思敬缓缓蹲下身去,朝郑无疾伸出了手……
熹微
香销茶尽,只剩一盘残棋。
黑白子各占一角,如两军对垒。
徐泽跪在闪金青石的水磨砖上,腰腿的旧疾隐隐泛起酸痛。
但他却不急着起来,依旧恭敬地跪着,且尽力把瘦削的脊背挺直。
门外脚步声远去,直到不闻。
有微风从帘底透入,吹在他蟹壳青的衣襟上。
衣襟簌簌,仿佛心跳起伏。
又过了片刻,徐泽方缓缓抬起头,将胳膊搭在一旁的梅花小几上。
运了几次力,方才站起身来。
他的腿麻了,半个身子都倚在小几上。
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棂,照在他苍老变形的手上。
那手伤痕斑驳,青筋叠暴,丑陋骇人。
十年流放,他的手指甲都被冻掉了,指尖上只剩一个个丑陋扭曲的疤。
像老树上的枯枝,嶙峋虬曲,饱经忧患风霜。
他微微闭了眼,悠长地吁了口气。
这么多年积压在胸中的浊气终于能吐出来一些了。
他从没敢存任何奢望,以为这一生也就如此了。
没想到……
真是没想到……
院子里空无人声,徐泽知道,此时这里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了。
他缓了缓麻木的双腿,捶了捶酸痛的腰,再看一眼桌上的棋局,确定这一切不是梦,方才缓缓迈步走出门去。
屋外日光灼灼,晃得人睁不开眼睛。他却还是固执地抬起头,去直视那挂在中天的太阳。
那太阳光耀万丈,将他与万物都笼罩起来。
直到眼睛被刺得流泪,徐泽还是不肯低头。
望长安于日下,流放的年月里,他不知多少次这样仰望。
多少次他都眼含热泪,再把那泪水咽下去。
只因那太阳太遥远,远到融化不了塞外的坚冰。
然而今天,他真切体会到了日近长安更近。
过了许久,他才垂下头,等眼前虚幻的光影消散,景物重新变得清晰。
他缓慢扫视了一圈,这套院子不大,但周正紧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