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曜初回头对姜沃道:“姨母当年告诉我,这是则天门。取自经义中‘则天之明,因地之利,以顺天下’之意。”
姜沃此时也正望着这处城门,始建于隋大业元年的则天门——
史册之上,武皇正是在这座城门之上,登基为帝。
自她之后,再说起‘则天’二字,没有人会先想起这道洛阳城第一门,也没有人会先想起经史子集。
只会想起她。
永隆元年于洛阳城中,悄然而过。
很快来至次年冬日。
这一年多来,皇帝的病情愈重,从臣子们的态度中便看的出来——
皇帝登基多年,自然也曾下过几道圣旨,要在长安和洛阳两京附近修行宫,每回辛茂将都会上书请皇帝勿要‘大兴土木,需耗国库’。
在从前的户部辛尚书,如今的辛相看来,大唐的行宫已经很多了,实在无需多修。
可这一年来,皇帝下旨重修洛阳城外的万全、芳桂两宫,连辛相都没有上书劝谏。
由着陛下吧。
或许行宫幽静阴凉,陛下的病痛能好过一点。
就如同先帝晚年,着意修缮翠微宫避暑一般。
实在是,病得难熬。
其实,就算是行宫,也未必就比紫微宫住的舒坦,但总是个期盼和念想。在行宫修缮过程中,皇帝会盼着,或许他的病,到新的行宫养一养就能好过些。
因此,无人劝谏。
崔朝更常去皇帝跟前,与他细细说起行宫修缮的进度。
然而,就在万全宫才修缮完毕,圣驾还未及游幸,皇帝就毫无征兆的病了。
与之前的每次病都不同。
原先皇帝的病症,要不是夏日炎炎,要不就是心绪大动或是劳累致病。
可这次,就是在冬日里毫无缘故的病了。
皇帝醒过来的时候,视线蒙蒙如雾。
好在,身边坐着的是最熟悉的人,看不清也能感觉到。
“媚娘,宣中书令来吧,朕要下一道改元诏。”
媚娘本欲劝皇帝先继续养病,然而皇帝道:“媚娘,这是朕最后一道改元诏了。”
没人比他更明白自己的病情。
这次,与以往都不同。
“宣中书令吧。”皇帝的声音有些虚弱,却不容置疑。
“其实,朕早就想好最后这道改元诏令了。”
他的最后一个年号。
这次,不是为了祥瑞,不是为了有什么异样天象。
而是为了这江山稳固。
那一刻,媚娘心底亦涌出无尽的凄凉之意。
“朕口述,姜卿为记。”
姜沃于案前执笔。
一笔一划记下皇帝所述的《改元宏道大赦诏》。
“朕以寡昧,缪膺丕绪。未尝不孜孜访道,战战临人,驭朽怀秋驾之危,负重积春冰之惧。”
姜沃执笔的手涩然。
多年过去了,皇帝依旧记得这话。
那还是永徽年间,他们在商议如何应对长孙太尉。皇帝就曾几次提过先帝《帝范》中的话:“为君者,战战兢兢,如临渊驾朽。”
做皇帝,就如同在深渊之上,驾着一辆不知何时就会朽坏而不可控的马车。
如今,他终于要彻底放开缰绳,不再战战兢兢以驾此舆了。
此诏名为《改元宏道大赦诏》,自有许多大赦加恩的事条,姜沃一一记下来——
大赦天下,流放之人无十恶者可还乡;举国上下八十岁以上的老者可按县令俸禄供给,妇人则按照同等诰命赐粟帛;如今朝上在任官职,凡三年内无罪状者,皆加一等虚阶……
皆是皇帝登基数十年来,未曾有过的恩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