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此事,帝后已经商议过,皇后应先准备几条针对当前朝政的改正事条,一旦摄政诏书下了,当即开始推几条‘新策’。
以示皇后摄政的新局面。
这与皇帝永徽后改年号,或是改官制等事一样,皆是彰显权柄,显示分量之举。
而皇帝提出了此等具体的方案,便是真正下定了‘皇后摄政’的决心。
曜初从深思中醒神,给姜沃换了一杯温热的水。
姜沃看着她——说来,皇帝下定‘皇后摄政’决心并准备迅速实施,也有曜初的不可或缺的缘故。
皇帝这个年过的着实苦闷啊!
还未从英国公过世的伤痛中走出来,太子迎面就给了他一个‘过年惊喜’,元宵节都没到,就又让他权衡掉了一个宰相。偏生这件事,皇帝还无人可倾诉苦闷。皇后忙着理政,而原本能说话的朋友……也不会为这件事开解他的。
皇帝是在曜初每日来晨昏定省时,与女儿说起这件事的。
或者说,是曜初跟他说起这件事的。
彼时曜初陪着父皇吃过了晨起的药,然后拿了一碟准备好的新蜜饯给皇帝:“父皇尝尝这个吧,是我公主府做的——近来父皇不曾展颜,宫里上下都战战兢兢。御厨也是一点新花样不敢有。”怕惹皇帝不快倒了血霉,于是只敢按照最稳妥的方式备膳。
“父皇是不是都吃腻了?”
当时就给皇帝感动的,差点头疼都好了,觉得这蜜饯上都要开花了。
果然还得是女儿!
父女两人一齐吃一碟蜜饯。
曜初又说了许多姜府事,来宽慰父皇之心。
而皇帝在听着女儿安慰之语时,忽然想起了媚娘那句‘曜初都是开府的公主了,陛下如何看她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呢?’
他便屏退了宫人,问女儿道:“曜初,这回东宫行事,你看来如何?”
甭管曜初心中怎么想,她都不会说半句东宫的不是。
因她知道,父皇是盼着东宫好的。
曜初闻此一问,先是捏着蜜饯想了想,然后才在皇帝示意她有话直说的柔和目光中道:“父皇,女儿是从小与兄长一齐长大的,对大哥的性情,只怕比父皇母后还了解——都怪那些东宫属臣罢了!”
她气的甚至放下了蜜饯:“女儿也不光为了姨母委屈,更为了父皇委屈!”
“他们曾谏过父皇什么,我多少也听说过几句——陛下正合慎守宗庙,传之子孙,诚不可持国与人,有私于后。”[1]
“这话就是在冤枉父皇,也就是父皇宽仁,才不处置他们。”
曜初目光澄然,她生的原本就肖似皇帝,这样孺慕望着皇帝时,把皇帝一颗慈父心直接化作温泉水。
他就听女儿接着道:“父皇才不是他们谏的‘有私于后’的私心,父皇是为公于天下的苦心!”
皇帝心下动容,尤其是听了‘苦心’二字,想到近来自己的遭遇,要不是顾念在女儿面前的颜面,都差点心酸委屈当场洒泪。
而曜初跟姜沃待久了,有些习惯也很像,还适时吐了个槽道:“而且父皇,便是您要‘私于后族’,母后哪里还有族啊?全家只剩下外祖母这个九十一岁的老人家了!”
皇帝莞尔,是啊,他为何如此放心媚娘,也有这个缘故。
若换了世家出身,牵绊无数的皇后,哪怕夫妻两人情分笃厚,他也不会在政事上如此放手。
“父皇,给。”皇帝方才是下意识捏了捏眉心,没想到曜初已经递了薄荷膏过来。
皇帝欣慰接过涂抹。
就听曜初继续道:“父皇母后没有私心,那些人才是私心。”她顿了顿,很快就坚然开口:“父皇让女儿说,我就都说了——兄长的性情最温厚了,他自己也屡屡道于政事上还有许多不通之处,不敢随意决断,又怎么会急着接掌军国大事呢?”
“况且父皇已经许兄长监国了,不过是有东宫臣子贪心不足蛇吞象,借着兄长监国需广纳谏言,就屡屡进言,才生了这件事出来。既为难了父皇,宰相也跟着受累。”
曜初垂眸掩去愤怒之色:“何为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,便是如此了。”
她很快又安慰父皇:“不过,我听闻兄长也有后悔之意,已然去向母后认错了,父皇可别生气了。”
然而皇帝一听更郁闷:兄妹情深,女儿护着哥哥,一味劝自己不要生气。但这孩子却不知道,太子认的是什么错!到底还是认不清哪些人可用,哪些人不可用!
都是“建亲、求贤、审官”的用人之道啊!
弘儿不认那几句错,自己和媚娘还少生一口气,他还真不一定下决心,让皇后这么快摄政。
但这些话,皇帝就不与曜初说了。
今日与女儿细谈一番,皇帝是真颇有感慨——他一直只盼着掌上明珠欢喜无忧,可女儿长大了,且比他想象中更贴心懂事。
又想着他们兄妹之间到底亲厚,不似儿女跟父母之间,有些话说不开。
就像……皇帝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兄长。大哥与父皇,最后也未能面对面彼此解开心结。因他们不单是父子,更是君臣。
便如他跟弘儿。
但大哥有些话能跟他说。
于是皇帝对女儿道:“曜初,日后你多帮父皇和母后看着兄长好不好?”
曜初闻言略怔,之后沉思了片刻,才抬头望着皇帝道:“父皇,女儿明白了。我会为父皇母后分忧的。”
皇帝大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