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宸宫后殿,姜沃与皇帝谈了多久,媚娘几乎就在门口长长的台阶下站了多久。
毕竟帝后起居都是在紫宸殿,媚娘虽不会犯忌讳在皇帝身边放自己的人。但她也还能知道,太子曾屏退众人与皇帝详谈过,而第二日,皇帝又召见了姜沃。
终于还是出现了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形。
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久了,甚至会有错觉,似乎是刀片刮过一般的疼。
媚娘站在这里,是为了防备最坏的情况发生——万一皇上真的疑心姜沃结党营私,或是觉得与东宫对立的宰相太危险,容不下她。
媚娘总要保住她这个人。
紫宸殿门扉洞开。
媚娘还未及走上台阶,便见姜沃止步,并不与她目光相接不说,更忽然抬起手掩住了口。
倏尔,有血红色自指缝滴落。
媚娘拾级而上的脚步顿时停住。
这一瞬间,她甚至觉得思绪有点空白。
之后,脑中忽然冒出了完全与此刻无关的旧日画面——
姜沃请她去赏吏部尚书院内的山茶花,捡起一朵给她看,说道:“山茶跟别的花不同,哪怕凋落,也并不逐片掉落花瓣。花落的时候,都是干脆利落整朵连花带蕊而落。”
所以,曾有人称呼山茶为断头花。
媚娘在这一刻,忽然想起了红的像火,但更像血的山茶。
我必须成为他
紫宸殿内,听见门扉响动,知道姜沃已经出门离去的皇帝,深深叹了口气。
他用力捏了捏眉心,这两天耗费精神太多了,从听到太子那番话开始,他的思绪就没有停下来过。
现在,李治只想安静一会儿——
然而片刻后,脚步跑动声、堪称纷乱的人声,突兀于殿外响起。
这是天子居所紫宸宫!
皇帝心内的火气忽然就压不住了,伸手将桌上触手可及的所有笔墨纸砚尽数扫到地上。
“程望山!”
门外程望山一个激灵,这才一路小跑进门。
程望山起初其实并没发现姜相不对。
今日皇帝吩咐了要与姜相单独密谈,程望山就驱散了后殿院中的宦官宫人,亲自站在阶下守门。
谁能料到不一会儿皇后就到了。
程望山原本还在为难怎么拦阻皇后呢,就见皇后略抬手表示自己不进去,之后就在台阶下正中立等。
程望山要给皇后搬来椅子,皇后也只再次挥手。
眼见皇后根本没有理会人的意思,程公公就识趣退开,在台阶边角处背对殿门站着。
待听到门扉洞开后,程望山就见皇后拾级而上。
他当时还有闲心感慨呢——二圣临朝多年,皇后更代政数年,这气势是越来越足了,行走间何止是端雅,更有一种凌然睥睨之态。
正感慨着,就见皇后骤然停步,神色怔然。
但也不过是一两息功夫,程望山还没转过弯来呢,就见皇后忽然疾步登阶,朱红裙裾在光滑如镜的黑石地上迅疾划过,如翻滚的红云。
程望山从未见过皇后失态,简直呆掉了,下意识顺着皇后的目光看过去,不由呆上加惊!
只见一身鹤氅的姜相正在阶上垂首而立,以手掩口。
然而从他们阶下人的角度仰头看过去,正好能看到姜相指缝间溢出的血,在手背上蜿蜒成行,触目分明。
妈呀!
程望山是真没忍住低声‘啊’了一下。
姜沃其实有点不知如何面对媚娘。
她本来不该这样见她。
这原本是一场胜局。
姜沃原想的是,若还是重现前世的病症,她都能忍耐,涂个口脂遮掩下唇色紫绀就好了。
然后就去告知媚娘皇帝的‘皇后摄政计划’——
她们接下来最要紧的事情,并不是什么东宫属臣,甚至可以放任他们再多微操一下,让皇帝决心更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