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沃颔首:“崔郎有心了,那咱们就对着一个个看过去吧。”
崔朝伸手叩了叩马车的车壁,马车就缓缓行驶起来。而他则开口道:“我与太史令相熟已久,依旧以‘崔郎’为称,似乎也太生疏了些。”
姜沃抬头,以目光相询:不叫崔郎,那叫什么?总不能叫‘小朝’吧,不过,崔朝这种性情,倒是真让她想起那个‘小昭’。
因预备着姜沃要写算定址。马车里早支好了桌子备好了笔墨。
崔朝就取过来,边写边道:“太史令可称我的‘字’。”
男子年过二十或是入仕便取字,只是‘字’多半是家族长辈所起,崔朝这……
崔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,接着就道:“不是崔氏给我定的字。是父母生前就想好了,留了书信,让我到二十岁那天再拆。”
他写好了递给姜沃。
“我是清晨出生,彼时父亲手边正放着一本《离骚》。便以其中‘朝发轫于苍梧兮’为我取了名字,取朝阳之意。”
“字也出自这一句。”
朝发轫于苍梧兮。名朝,字子梧。
姜沃出门的第一天就选好了大慈恩寺的建址。
不光崔朝提前做了准备,她也早在心里圈定了七八个备选地,并且规划好了马车路线图。
于是这一日下晌,姜沃就选定了‘净觉故伽蓝寺’的旧址。
不过,领导既然给了三天假期,姜沃就准备再出来转悠两日,说来,她这些年过的一直太充实,现在既然有公务之名,又有美人在侧,她就想放开心里的各种事,彻底放纵两天,好好去看一看这个她待了十年的长安城。
她总觉得崔朝看出了她的想法——因为第二日两人宫门口再见,崔朝没带昨日的‘寺庙旧址图’,而是带了另一份长安图,上面标注了城内城外各种游玩胜地,还有一份专门的东西市的细图,将各种食坊酒肆都写的分明。
“太史令想先去哪儿呢?”
姜沃心中感叹:美人难得,善解人意的美人更难得啊。
她先去看了杨家的宅子,那是媚娘在京中住过几年的地方。
姜沃也没有递上名刺拜见的意思,只是站在墙外,仰头看着一株高大的黄皮柳,虽是冬日看不到柳枝如绿绦,但也能想象到,春日时,女孩子们折下垂柳嬉戏玩闹,编成小柳枝篮的样子。
媚娘提到过这是入宫前常跟姊妹们玩的游戏。
姜沃只看着这株媚娘提过的老柳树,就面露笑意。
这些年,每年春日,媚娘也都会给她编一个柳枝篮。
她看了片刻,就转身上了马车。崔朝与杨家许多人是认识的,因此方才就没下车,只在车上守着小火炉。见她回来,递上换过炭的手炉问道:“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,太史令有什么想吃的吗?”
姜沃把手放在小火炉上烤火:“有点冷,不如去能饮一杯热酒的酒肆,去去寒气。”
崔朝点头:“好。有一家酒肆是圣人都夸过的,其中翠涛酒最好,只是翠涛是烈酒……不知太史令的酒量如何。”
姜沃点头:“挺好。”!
以身相许
马车驶过宽阔朱雀大街,来到西市。
长安城一多半的胡人都集中在西市,能看到各种深目异容的各族人穿行。让姜沃想起李白那句“落花踏尽游何处,笑入胡姬酒肆中。”
只是今日他们去的并不是胡姬酒肆,而是一处长安城老酒家。
姜沃进门,就见墙面上散落不少各色墨迹的诗句——唐宋许多诗词家都喜欢在酒肆逆旅挥毫泼墨,将大作留在墙上,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就这样传开。
她驻足,先注意到有两句诗专门用金粉镌刻在了墙上挂着的木匾上。
“醽醁胜兰生,翠涛过玉薤。千日醉不醒,十年味不败。”[1]
兰生、玉薤都是名酒。
姜沃将这首诗念了两遍,觉得颇为直白,正在想为什么这两句诗单独挂在这里时,就听崔朝在旁轻声道:“这是圣人写的。”
姜沃闻言立刻用力点头:“果然是笔力雄厚,毫无浮夸之气。”
崔朝莞尔。
姜沃则把目光从二凤皇帝的诗上面挪开,继续颇有兴致地看其余的诗句。
直到看到颇为熟悉的字迹和名字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是我写的。”身后的声音响起。
姜沃回头笑道:“卢司马,别来无恙?”
卢照邻依旧是文质彬彬的模样,与几年前没什么分别。
他显然也很意外:“我昨日刚到京中,正想明日去太史局拜会。不想竟然在西市遇到太史令。”
姜沃点头:“奉太子命,在长安城内寻一处起建大慈恩寺的佳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