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中有人猜测,因太子‘要投奔阿史那思摩做突厥人’的癫狂行径,皇帝才非要赶阿史那思摩离京。
“这些猜测实是看低了陛下的雄才伟略。”姜沃摇头,在战略眼光上,二凤皇帝从来是在第五层。
姜沃就着匣子里的点心摆大唐北面局势。
她拿了一个做成牡丹花样式,最大最漂亮的玉露团作为大唐。又拿了次一等的掌心大小的狮子头状的玉露团放在北边:“这是北边薛延陀。”
当年大唐一战灭东突厥,扫平漠南。
漠北的薛延陀可是乐了,谢谢大唐出手,从来作为世敌限制它的东突厥不在了!
没了制约的薛延陀几年内迅速发展壮大起来,甚至开始不那么臣服于大唐,有了些小动作——证据就是高昌国被灭后,搜出了高昌王鞠文泰(已故)跟薛延陀夷男可汗的书信来往。
说到这儿,姜沃不由再感慨一下:高昌好衰气,谁沾谁倒霉!
姜沃才摆了这两国,媚娘就懂了。于是拿了个透花糍放到两者之间去:“圣人名义上令东突厥复国,‘还其旧部’,实际上是去给咱们做屏障的?”
姜沃点头:“对,晋王说了,圣人的原话就是要东突厥‘作籓屏,保边塞’。”
说来这世间真是强者为尊,往前几十年,阿史那思摩的祖先,都是梦寐以求跨过长城来占领繁华沃土中原的。
如今……
东突厥:坏了,我成替身了,长城竟是我自己!
又可怜东突厥早非过去的横行漠南的东突厥了,它如今比大唐和薛延陀,就像是这汤圆大小的透花糍,对比那巴掌大的玉露团。
国力实不如,不由得瑟瑟发抖。
于公于私,阿史那思摩都是真不想去做什么东突厥可汗。这一去,他与旧部就起个人肉长城的作用。
他只想继续做他的大唐武侯右将军。
但二凤皇帝认真要做什么事,一向是无人能挡的,于是阿史那思摩只得领旨,并且上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恳求折,再次重申自己对大唐和皇帝的忠诚无二。
甚至还特别朴实无华道:“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,守吠北门。若薛延陀侵逼,请从家属入长城。”[1]
一言以蔽之:我乖乖去做肉垫,但出了事,爸爸罩我!
媚娘听姜沃复述了阿史那思摩的折子,倒是感叹:“能屈能伸,也是难为李将军,若无此谦卑之言,如何得圣人一诺?若没有圣人的答允,将来战起,守关的将领只怕不敢放东突厥入关,那些东突厥老弱妇孺就要遭殃了。”
朝中也有暗中不屑阿史那思摩为人的,嘲他好歹也是曾经的王族,居然说出给大唐做看门狗这种话来,果然是蛮夷,毫无尊严骨气。
但有时候能跪下去的人,承担的却更多。
他如此谦卑上书表达忠诚,已换来圣人金口允诺,只要薛延陀打东突厥,不必殊死作战,不单老弱妇孺,连成年男子也可以往关内退守,求大唐援军。
不但如此,圣人还特命钟爱的嫡子晋王,亲自送阿史那思摩至百里外,表明了为新版东突厥撑腰的态度,警示薛延陀:老实无事便罢了,要是敢揍大唐版东突厥,朕就揍你!
姜沃如今就奉旨挑选晋王与东突厥新可汗,从九成宫出发的吉时,并东突厥可汗出关的吉时(不要一出去迎头被薛延陀打劫)。
较之文成公主出嫁,此事干系更大。
系统内,小爱同学已经开开心心替她算过账了,若是把这件事办好,得到的筹子一定不少。
“姜老板~这样的势头,过不了多久,你应当就能攒够一千权力之筹,开启为旁人测算吉凶的功能了。”
姜沃也很期待那一日。
晋王离开九成宫那一日,碧空如洗,湛蓝无垠。
媚娘坐在九成宫的石凳上,仰头眯眼望着晴空,
天气真好啊。
不知道她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,能自己决定去哪里,走远一些看一看风光。
媚娘虽不能去送,但想的却是离开九成宫的晋王。而亲送晋王的群臣们,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。
太子事,皇帝是不是该发话了!
毕竟之前一个多月,皇帝都在病着,硬是不提这件事,群臣们也不好催逼。
可这几日为了晋王要远行,皇帝记挂这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儿子,哪怕是晋王要带的衣裳被褥,都亲自过问了尚衣局和尚寝局,上心的不得了。晋王所带的一应护卫属臣,更是皇帝亲自一个个挑选的。
也可见,皇帝身体是复原了。
朝臣们不免想着:之前我等想着追问病人不好,但瞧着陛下您如今又生龙活虎的了呀!
于是都酝酿着向二凤皇帝正式进言。
国本之事,不能开玩笑!
太子犯了这般大错,绝不能黑不提白不提过去了——要是陛下您划下道,废太子,那我等就开始讨论废太子章程以及下一位储君人选;要是陛下您坚决不肯废太子,那也得有个说法,如何惩处太子,又如何教导太子,总得把太子掰回来,教成一个让朝臣们信服的君主才是。
旁人不说,魏征魏侍中肚子里已经攒了一个月的发言稿的。
魏征最擅直言进谏。但他心里也很有数,知道有时候自己说话是很气人的。他到底是忠臣,而不是那等只为博名声上谏的沽名钓誉之辈,因此听说二凤皇帝已然被气吐了血后,魏老先生就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啥也没说:等皇帝养好了身体再谏。
这一憋就憋了一个多月。
如今看着皇帝已经好利索了哎!
魏侍中已经准备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