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妈妈风风火火的回了兰心院,沈氏正在躺在贵妃椅上,舒坦的享受着婢子按摩肩颈,小几上放着剥好的橘子,还泛着酸甜的汁水儿。
“太太,了不得了,翻天儿了。”吴妈妈噼里啪啦捂着脸颊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顿,沈氏面色几变:“对牌钥匙拿到了?”
吴妈妈奉上:“拿到了。”
沈氏哼了一声,把气憋了回去:“懒得同她一般计较。”她到底还是有些忌惮孟家大房的,韶桉提起过一嘴怀远将军大捷,不日便要班师回朝,只是后来又没了声息,明里暗里打听他又三缄其口,沈氏琢磨出些不对劲来,但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。
孟家大房没落了,二房还在,三姑爷还是承宁伯,倒也不算是沈氏长了脑子,实在是上次她同梅臻儿摆了孟禾鸢一道,被颜二老爷给知晓了,回府便痛骂了她一顿,指着她的鼻子说妇人之仁。
孟府一家子底蕴深厚,西府如今与东府分府,哪边亲哪边近难道这还看不清吗?他如今是通政司参议,官位不高,身份也不高,无论如何是都不比得东府颜大老爷颜阁老的,旁人给他三分薄面也不过是看在颜老太爷和严阁老的面子上。
他们的桉儿,自出生便矮了颜韶筠一头儿,若是能有个好的岳丈,那是天大的助力。
助力?那怀远将军下落不明,捷不捷的还不知道呢,这风向啊瞬息万变的,焉知明日是福还是祸呢?
掌家的权落在了梅姨娘的手里头,一时间流玉阁趋之若鹜,管账、打点下人一个姨娘摆的款儿竟比少奶奶还大。
内府新到的冬衣先由管事的送去了流玉阁,流水般摆满了满屋子,若梨摸着一个灰鼠皮的袄子喟叹:“姨娘,真是上好的东西啊。”
她非府上的家生子,是从江南梅太太派到梅姨娘身边伺候的,从未见过高门大院儿的奢靡,梅臻儿懒懒的翘着指节裹寇丹:“收敛些,瞧你没见识的样子。”
若梨福了福身子:“是,奴婢眼界低,没什么见识,只是同鸢堂那边儿……”
梅臻儿不耐:“还需要我教你们怎么做不成?”
若梨敛眉:“是,奴婢晓得了。”
颜韶桉从衙署回来后便径直来到了流玉阁,从前只觉得同孟氏相敬如宾,安分守己的过下去便好,但是梅氏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,她全心全意依附于他,颜韶桉很享受完全掌控的感觉。
“二爷回来了。”梅臻儿上前赖在了颜韶桉身边:“今儿个,母亲把对牌钥匙给臻儿送过来了,只是账本还有几处地方臻儿不大明白,想去问问少奶奶。”
她的全然交付和信任取悦到了颜韶桉,垂头甩了甩沾着水珠的双手:“这有何难,自去问便是。”梅臻儿担忧问:“那少奶奶那儿……”
颜韶桉笑意淡了下来:“她虽身子不好,但中馈之事是大事,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。”
东府霁月阁,屋内传来浅浅的咳嗽声,银喜端着热水进了屋,进了年末,日头越发冷了,孙氏特意在屋里头摆了三四个炭盆,烧的旺旺的也抵不上孟禾鸢苍白冰冷的四肢,好像拐角里总是消散不得的积雪。
孟禾鸢原本身上淡淡的熏香味被汤药的苦味覆盖,晚上还会泡一泡药浴,连带着青丝都散发着草药的香气,孙氏嗔道:“你这一病就病了半旬,不好好在屋里养病还出来乱跑。”
孟禾鸢把手中的绣绷递还了回去,岑氏有了身孕,当真是一桩喜事,这不,马不停蹄便开始给孩子做上了衣裳:“好的差不多了,总是在屋里呆着,对身子的恢复也不利。”,因着她来,便没叫岑氏来,她胎像还没坐稳,免得过了病气给岑氏。
二人讨论着老虎须子的绣线该是偏红还是偏紫些喜庆还不违和。
东西府平日本是没什么交集,但孟禾鸢总觉得两家人挨着这般近,再怎么说也都是一家人,便也没多少顾忌,该走动走动,按理说既来了东府,便该去拜见郡主,但她身子不好,同孙氏闲聊几句便往西府回了。
梅臻儿接管中馈短短几日,便发现了大问题,她虽好高骛远,但不是个蠢的,西府就是团烂账,表面平和,底下却是窟窿,她翻看过往的账目,发觉鹤归院、兰心院花销如流水,触目惊心,不少地方的银子来历不明,暗搓搓的被填了上去。
她又不免同下人们打听了一番当初分家是为何事,下人们三缄其口,只说是老太太和颜二老爷的主意,说郡主苛待,干脆分家而过。
她当即便去了同鸢堂,却被二等女使告知孟禾鸢并不在,说是去了东府霁月居,梅臻儿眼睛一转,同若梨说:“走,去东府。”
若梨不解:“太太和老太太最是不喜西府的人去东府串门了,姨娘去做甚。”
梅臻儿淡笑:“等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
王妈妈同孟禾鸢咬耳朵,边走边恨恨的诉说不满,阳光透过幽径假山落在了她的脸庞上,瞳仁剔透,眉若远山,姣美不可方物。
“姑娘可不知,梅姨娘小人得志的模样,好像得了掌家权跟得了什么宝贝一样,这西府烂的跟窟窿似的,奴婢倒要看看,这窟窿啊怎么填,中馈扔出去也好,姑娘好生养身子,待将军回来了,一纸和离书放妇归家,那二爷和梅姨娘啊,合该凑一对儿,什么锅配什么盖儿,千万别祸害其他人哟。”王妈妈一张利嘴,红空白牙的把人都骂了个遍。
孟禾鸢无奈的同春缇对视了一眼,王妈妈这性子是改不了了,愈发的嫉恶如仇了,她瞧着大理寺的少卿合该叫她来做。
“见过少奶奶。”一道娇糯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闲聊,梅臻儿带了两位婢子立在几步前笑意盈盈的瞧着她,此处是一处开阔的园子,介于内宅和外宅之间的一处月洞门,来往的婢子小厮不绝,西府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颜府,此时两位在东府相遇,好事之人不免停下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。
孟禾鸢蹙眉,春缇刚要上前就被王妈妈拦住:“你莫要去给人送脑袋,让我去会会这群妖魔鬼怪。”
她上前福了福身,不卑不亢:“梅姨娘,您走错地方了吧,这儿是东府的地方,还是快快回去罢。”
梅姨娘笑了笑:“奴婢是专程来找少奶奶的,实在是事出紧急,奴婢方才去了同鸢堂寻不着人,婢子说少奶奶在东府不知何时而归,奴婢斗胆便寻了过来。”
王妈妈冷脸:“现在寻到了,我们正要回去,有什么事回去再说。”
“那便请少奶奶去一趟流玉阁,同奴婢核对一番账本罢。”梅臻儿微微一垂头,笑得恰到好处。
孟禾鸢忍不住道:“账本?账本有何问题?”
王妈妈眼瞧周围看戏的越来越多了,警告:“梅姨娘,别失了分寸,莫不是想叫外人瞧了笑话不成?”她心里真是嫌恶极了,这腌臜手段,跑来东府撒野,还想毁坏他们姑娘的名声。
梅臻儿面上惊慌勉强,心下却仍旧镇定盘算,其实她并不打算真的在东府同孟禾鸢盘算账本的事,一则家丑不可外扬,颜韶桉好面子,若是踩着她他的底线行事,那可就得不偿失了,二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,西府被瞧了笑话,她如今掌中馈,头一个就是算她的不是。
是已也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埋下一块儿种子,一点点浇水,日日发芽,慢慢长成参天大树。
“妈妈教训的是,是奴婢的目光短浅,蠢得很,还望少奶奶别计较才是。”梅臻儿眉头轻蹙,一派愁苦。
“只是,奴婢初掌中馈,心里慌得很,像个无头苍蝇,情急之下才做出蠢事来,奶奶、别怪罪奴婢。”她话语轻柔,拂过冬日里被积雪压弯了的枝丫,却惊起一片落雪。
姨娘掌中馈这事并未大肆宣扬,除了西府的人晓得外,东府的人还不知道,梅臻儿的第一步棋便是要让东府的人晓得,妾室掌中馈外人也只会道一句小家子气,可这端庄娴雅的二少奶奶可就麻烦了,闲言碎语风波四起。
孟禾鸢冷眼瞧着梅臻儿,她右手死死拦着王妈妈,防止她上了梅臻儿的当,跳进圈子里,同她置气。
真是好大一出戏,梅臻儿所求到底为何,颜韶桉给了她,中馈也给了她,孟禾鸢不懂,她自问二人并未有任何利益上的纠葛,何至于此。
“你一个奴婢,也敢来伶牙俐嘴的顶撞主子,西府好大的规矩。”低沉清冽的嗓音响起,犹似玉石轻巧击物,恍然惊醒了孟禾鸢。
颜韶筠一身墨色圆领长袍,今日罕见穿着沉闷,可上面繁复的暗纹不仅没有压下他秾丽出色的容貌,反倒是增添了几分矜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