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
亲,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
山光有及 第10

他说着,语气如风吹旧卷,“众人都说荣庆侯府将颓,一个庶出的长子不堪重用,一个病弱的幼子岌岌可危。我不甘。所以我更加用功。想着有朝一日,博来赞誉。”

我听得出神,仿佛也看见那个病弱小儿,缩在药香浸透的床褥中,悄悄咬牙学着持笔,一笔一画抄着规训诗文。

那是我不曾见过的二公子。

可我却忽然想到自己。

彼时我已被卖进侯府,跟着花匠,与泥土为伍。

那也是个困厄的年纪,被困在这小小一方天地。

他尚且能有得见天日的那天,可似我这样一生被卖进侯府的奴仆,却是一生都困在门里。

“那是父亲为我精心筹办的宴席。”他语调转缓,“灯彩流光,碧盏金樽。赴宴者,非王即公,非将即相,连太子都遣人致意。”

二公子眼神投向远处枝影:“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登场。我学诗书,习礼仪,每一场拜访,每一幅帖子,都亲手裁点。我要所有人看到,荣庆侯还有我,还有林彦诺。”

他顿了顿,忽地转首,眼神灼人:“我站在父亲身侧,居高而望,扫视众人。那一刻我只觉血液翻涌。你能懂吗?”

二公子又重复道,“你能明白吗,小山?”

我一时哑口,讷讷不知如何回答。

他强迫我直视他的双眼,盯着我,继续道:“你肯定能明白吧,因为有人闯进了我的宴席,夺走了该属于我的那一刻。”

我猛然睁大眼。

记忆汹涌而来。

一个孩童身影,跌跌撞撞闯入珠光宝气的席间。

金盏玉盘,罗衣华服,宾客哄然,原本肃穆的筵席,倏忽间化作笑场。

“我备好了对论,背熟了诗稿。”二公子语声淡淡,“我兴奋得几夜未眠,想着哪位学士会出题,我又如何从容作答,惊艳满座。”

“可全毁了。只因一个走错门的小儿。”

沉默。

如失去了听觉的静默。

良久,二公子终于启唇,唤我的名字:“所以,小山,你不冤。你能活到现在,是我的仁慈。”

我不禁后退一步,背脊汗湿。

“现在,你又撞破我的秘密。”

不是,我没有。是你命人将我遣到这里的。我不是故意的。

我在心里大喊大叫,甚至能感受到面孔的扭曲。可实际上,我连牙关都未张开,只是在口中打颤。

“你说,我该如何处置你?如果你是我,你还能继续仁慈下去吗?”

他语气无悲无怒。

我却四肢发僵,呼吸破碎,眼前景象恍若走马灯。连跪地求饶的力气都没了。

二公子只是淡淡地望着我,如同我早已死了千百次。

“准备交代后事吧。”

他说完,转身离去。

天地间的景色依旧那样美丽,夕光从竹影中洒下,将满院景色都染成一派残红,散发出绝美的余晖。

院中恢复了幽静。

我不知立了多久,终于瘫坐在地。

满门抄斩

直到四肢尽麻,手指如坠冰窟,我才缓缓回神。

月已升至中天,银辉洒落,草木皆低。

我望向枯井边的海棠。

月色将它披上一层冷霜,花瓣似绸缎,枝叶低垂。

我一步步走向那株海棠,伸手轻触花瓣,指尖一阵温软。

可心中却空荡荡,脑中浑浑噩噩。

一时是二公子那双无悲无喜的眼,冷冷看着我,仿佛我已是死人。

一时又是小娘俯身贴耳地叮嘱,等娘来找你。

她离开时的模样,已模糊不清,只剩这句话,在我心里一日日生根发芽。

但我好像等不到了。

细想想,这么多年,她从未曾来过,怕是早已不在人世。

若她已不在,我还在等待什么呢。

这些年来支撑我活下去的,不过是这一点微末的念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