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幄初温,兽烟不断,相对坐调笙。
雩岑望着面前这个卸去大半妆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孔,依旧愣愣有些缓不过神来。
其实姬湑对自己女性化的装扮倒完全是无所谓的,毕竟因为族中天女的缘故,乔装打扮了二十多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,反倒是面前的小姑娘满脸写着‘受不了’的样子,捂着鼻子就差倒冲的血直接喷薄而出,随时可能引心率过快晕厥,才那用什么‘阿依慕’的身份强着男人换了女装。
说是如此,可羌兰族的男装这…依旧有些暴露。
姬湑胸前极致的两点粉嫩几乎要将雩岑晃晕。
“这…你还有没有再、再布料多点的衣物?”
男人宽肩窄腰,天生的衣架子将羌兰有些粗犷随意的敞口男装都变得考究起来,只是雩岑终究不太明白,这做衣服的人偏偏是差了胸口那块布怎得?!腰间的束带紧细,莹白无暇的胸膛却依旧在外放着风。
“羌兰一族古为星帏北面的游牧民族,后多经战乱,才游居于此,衣着承古,自有些豪放无两。”
姬湑似是颇为歉意地笑了笑,冷艳的感觉略略减退,在雩岑的精神恍惚中,确乎还显出几分青涩的少年感,继而将领口滑稽地强行往中线拉了拉,略略遮挡了胸膛上嫣红的两点,“我的神…如今可好些?”
“好…好多了。”
小姑娘望着依旧大敞的胸膛下意识搓了搓鼻尖——
很好,没有流鼻血。
然坐在软垫上的小屁股却还是下意识往后再往后挪了挪,企图逃出这种美貌的攻击范围。
本是男儿郎,岂作女娇娥。
雩岑却有些觉得,这副面貌本该便是那种超出性别的美。
她本以为扮作女子好看的男子,必定有些男生女相的柔气在里,就算是换回男子装扮,依旧摆脱不了略有些女气的影儿,可如今,望着面前这副卸去众多赘余的装扮,面前之人却仿若不然尘瑕的光。
他不该属于这个世界。
不知为何,雩岑心里却奇怪的跳出这种感觉。
所谓阴阳,调和之相辅而生,世间万物莫不若此,故而达到一种平和的中庸之态共存。
他太干净了。
正因为站在某处极端的正反,或许她才觉得这番真实其实只是不真实的梦里折射而出的假象。
然,男人的下一句,似乎有些意料之外,或又是在隐约的情理之中——
“没有时间了。”
他说。
“我的阿依慕…我没有时间了。”
迎着杏眸投来的目光,男人几乎俯伏在地上,额面朝地,向她深深一拜。
“我已等了您太久,二十二年…我只有十三天了。”
“你这是…什么意思?”
雩岑眉头紧锁,明明对方说着听不懂的话,却有些令她隐隐不安。
“厄难…要来了……不可避免。”
他锁着她的眸子一步步走进,在小姑娘近乎呆愣在原地的躯体中,轻轻执起她的左手,胸膛下,渐渐发凉的小手确乎能感受到某处微凉的炙热砰砰沉稳的跳动,薄唇轻启:
“我即厄难,厄难即我。”
“法德耶…这是您给我的名字,意味着祭品。”
“这世间的好坏都是拥有相等的分量的…例如某人的死,将会伴随着又一个婴儿呱呱落地,而一个人捡到财物的好运,也会伴随着另一个人丢失钱财的坏运,一场战争后,新生的政权或许使得更多的孩子得以更好的生存,拥有数以百千计的后代,令这片国度繁盛——”
“这些都是必然的,我的阿依慕。”
“一个盒子打开了…在月轮的背面。”
半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突而猝不及防拽起她的手,行出几步的窗台推开,外面是一轮正值十五的圆月。
“您还是那么美,一直都是。”
月光印在姬湑的侧脸上,好似夜晚的一切都化作了柔柔的月色。
“我是信使,是口舌,也是祭品。”他转过头来锁着小姑娘的双眸正色道,依旧说着那些意味不明的话,雩岑或许听懂了,也或许只是自己的臆测——
“我伴随厄运,所以厄运也会伴随我。”
他又一次重复道。
“我的思想在尘世中轮回,我代表每一颗曾经落难的星星,也成为过这世间的每一缕风,每一片叶子,动物、人类、魔族、神,无可避免。”
“但我的记忆将永远沉睡…直到那个盒子再一次被打开。”
“盒子?…”雩岑忍不住重复,好似男人话里话外都提到了这个东西。
“这只是一种意化…我的阿依慕。”
“它也可以是箱子,一个人,甚至代表一个城镇,一匹新生的马驹…都可以,只要您想,它可以是任何东西,但是厄运是永远存在的。”
“…我不明白。”
“我没有时间了,我说过…”姬湑侧过脸,不在意的笑笑,目光却一直看着天上那轮月亮,“我会跟您将一切说清。”
………
“世间的好坏都拥有相等的分量。”
茶盘之上,男人再一次说起那句话。
一杯清水,一杯茶水,一模一样的分量,一模一样的杯子,横放在两人中间。
“您知晓,每当人界发生一次足以摧毁一方地界的大地震时,深海里的鱼会逃难到浅水,森林里的猎物会躲到繁荣人居之地…”
“还有,那震前美丽耀眼到极致的极光。”
姬湑望着依旧一脸雾水的雩岑笑了笑:
“不必着急,我的阿依慕…”
“您可以认为,我就是那束诡异而美丽的光。”
“我伴随着厄难,也看管着这世间多余的恶,我的思想在尘世里穿梭、体验,以每一方生灵,也可能是一块最不起眼的石头,感受着这个世界。”
“我是原灵境的灵。”
“这或许有些抽象…不过您看。”修长的指尖提起面前盛着透明白水的瓷白茶杯,轻轻放在她的面前,“若把这其间生灵,无论是神也好,人也好,还是而后闯入的魔,都比作这里的水…”
“我就是承载这些的…这方原灵境的灵魂。”
“我从那个所谓的父神开辟天地之前便早就存在,只不过一直在沉睡。”
“这个世界本就是没有光明的…混沌,一直是黑暗的主旋律。”
“或许您自己都不曾知晓…”姬湑颇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,“最早的神并非开天辟地的夸父,而是您。”
“您是这混沌世界最早的光。”
“我沉睡,醒来…沉睡…醒来,蓦然有一日,您苏醒,被上古众神饲养,便逃离了这番世界最后的混沌之地,也抛弃了这世间所有的星点,包括我。”
“星界自那之后的确有些乱,不过,尚在掌握之中。”
“没有时间了。”他又一次重复这点,“极光存在的时间很短,我也只能在现下彻底恢复记忆的短暂苏醒之下寻找您,一如十万年前那般,尊重您,给您最后的指引。”
“厄难的洪流没有人能知晓会在什么时候爆发,也没有人可以阻止…”男人皱起眉,“只有您。”
“上一次的厄难倾泻,为这世间带来了神魔之战,而这一次…又要开始了。”
“瘟疫、战争、洪难、灾荒…伴随着生灵的傲慢、懒惰、贪婪与色欲,会将这一切变得更糟。”
“人族的瘟疫…”姬湑看着她的眼,一字一句像是锥刻在心上,泛起尘土的痕,“已经开始了。”
清黄的茶水被倾斜倒入雩岑面前的白水之中,混合间,颜色稍淡,顶起的水面弧度却恰到好处地承载住了最后一滴落入的水滴,微弱的平衡,像是轻轻的触碰,都能将此打散。
然,汹涌的茶水继而从茶嘴中仿佛取之不尽般倾斜而下,瞬间打乱了这厢似是恰到好处的平衡。
“平衡被打破…无数人将成为厄运的祭品。”
姬湑淡金色的眸子望着被冲挤而出、盈出了一桌面的残水。
“我将会在十三天后死去,这也是我急切找上您的原因,我的阿依慕…”